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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銀幕上放映著《口述歷史》短片,崔永元先生應該已經看過很多遍了。坐在角落里,斑駁的光影劃過他上揚的嘴角。中、外、男、女,一張張面孔閃過,一段段滄桑流逝。最后出現的是一張女士的臉,柔和地笑,“我八十八了”。
“你看看這些,我覺得就是短短這幾分鐘你就會有感慨,一個人陷到這個里面以后,很難對世俗生活再有興趣了。這就是我老想遠離,老想遠離的原因。我想全身心地干這件事。”
2012年,準歷史學者崔永元說,他找到了一條能夠讓自己生死與之的道路——口述歷史。
大師們驚著了
5月29日午夜,崔永元先生覺得有點晚了——采訪結束,他得去工作一會兒了。
北京的北郊懷柔,“萬泉新新小鎮”路燈已歇,崔永元顯然走慣了這里黑燈瞎火的夜路,他一邊走一邊接一個工作電話,《人物》記者跟著他,仍然被一簇路中間陡然出現的植物絆了個趔趄。
從他接受采訪的電影傳奇館,行無一箭之地,就是他的清澈泉公司80多人團隊所在的3層小樓,他的家則在50多公里外的北京市區。
未來10天他的工作日程安排緊密。
《小崔說事》要采訪三位作家。
《謝天謝地你來啦》準備錄五期節目,要和創作團隊商量編劇、排練。
臺里機制會有改變,他要和幾個部門開會,商量成立“崔永元工作室”。
6月2日要做兩個慈善活動,先去云南,“給孩子加雙運動鞋”,然后去甘肅,建一所新的鄉村小學。
在此期間要做兩個“口述歷史”受訪者的安撫工作。有個受訪者對記者存疑,崔永元要證明 “這確實是我派去的人”。還有一個年輕記者工作中惹得受訪者不舒服,他要解釋,告訴人家怎么回事。
國外的、國內的朋友來了想要跟他見面,插空,盡量。
他經常凌晨兩點甚至三點鐘才從這兒離開。4000個口述歷史需要他整理,每個月有300個小時的素材,他根本干不完這些事。
“這個事,往崇高了說,就是民族的口述史,給后代留下寶貴的精神財富,往通俗了說,它是我現在活命的依據了。沒有這個事,每年發病怎么辦呢?現在想著這個事的時候,就是舍不得。都干了10年了,都收集這么多了,好多采訪對象都磕了兩年了,最后再努力一下,他們就接受采訪了。不能放棄了。”
他去國外學習,結果人家告訴他,全世界的口述歷史系統中,他那個已經是世界領先了,沒有比他更先進的了。
去年崔永元做新銳導演計劃,請八位電影大師到中國,順便請他們來看了看口述歷史的東西。大師們驚著了。“能不能架一條光纜在我們家,在電腦上可以看。”
好多上市公司盯上了崔永元,說你有這么豐富的歷史資料,包裝一下上市非常好。按慣例,你去找那些歷史影像資料,一分鐘就要你—萬、兩萬塊錢。
崔永元說你們最好去美國看看,去哥倫比亞大學看看,去美國國會圖書館看看。然后人去了。一看,全是公益的,賠錢。
崔永元想在中國開這個先例,公益,免費。“現在很多人都掉錢眼里了”。今年2月,他與中國傳媒大學合作成立“口述歷史研究中心及口述歷史博物館”,打算建好后,分兩步對公眾開放,第一步對學者和從業者開放,記者、學生都行,你要什么資料,無償提供。第二步,對全民開放,誰都可以。
現在中央電視臺也明確地表達支持他的口述歷史,認為這是—項很好的事業,“以前有領導說我不務正業。現在已經有兩撥臺領導到這里看我的系統,從來沒有過的。”
“你看這個多鮮活呀”
2001年抑郁癥病情最嚴重的時候,心理醫生對崔永元說,“你能不能嘗試著到另一個舞臺上去表演。另一個舞臺是什么呢?就是你的最愛,你會為了它,不舍得離開這個世界,有這樣的舞臺嗎,你想想。”
崔永元想,“就是電影,我就喜歡電影,后半輩子放電影我都可以活下去。那就做電影吧。”這就是《電影傳奇》的發端。
從電影傳奇轉到口述歷史,如果有一個標志性的時間點,那就是采訪王為一,珠影的導演,2003年1月,當時他80多歲了,采訪了7個多小時,那是當時采訪時間最長的。現在口述歷史采訪一個人物的紀錄已經是85小時了。
王為一說了很多,他講聶耳寫的國歌。1959年曾有一部電影,說聶耳拿起筆就想起了東北義勇軍,然后熱血澎湃,寫了這么一個。但是在當事人的回憶里不是這樣,他們都管他叫聶子,他年齡很小,蹦蹦跳跳特別可愛,他到各個劇組說,你們拍什么呢我幫你們寫個曲子,你們拍什么呢我給你寫個歌吧,這么個人。可能也是天性活潑,第二也想掙點錢,《義勇軍進行曲》就是這個狀態寫出來的。
另一個錄音師回憶說,他是第一個聽國歌的人。為什么?那天上班,他跟聶耳坐—個電車,看見了,揮了一下手然后聶耳就跑過來了,拽著他說我的歌寫好了,你想聽嗎?他說行。當時那個車上那么亂,聶耳就對著他耳朵唱了一遍,起來,不愿做奴隸的人們。那是他第一次聽。
“這些東西讓我特別激動。我說你看這個多鮮活呀,只有他們能聽到。”
還有王為一說,他跟趙丹特別好,趙丹只要一梳頭什么的,他就知道今天要約會去了。然后等到他回來,一看表情,就知道今天結果怎么樣。有的時候垂頭喪氣,有的時候特高興,不停地唱歌。
這激起了崔永元極大的興趣。這跟以前想象的,書里描寫的,或者一句話說的那個趙丹完全是兩回事。
2006年崔永元走長征路的時候,派了一個小分隊去采訪了100多位老兵,主要是滇緬會戰的老兵。當時他意識到這個很重要。
還采訪了110多位音樂人。好幾撥留學生,第一撥叫4821,1948年去留蘇的21個人。還有從法國、德國、美國回來的,奔赴新中國的。西南聯大的,燕京大學的。這是一個知識分子系列。
走到現在,5個采訪團隊分別負責戰爭、知青、企業家等系列。
崔永元隨口說出印象中鮮活的細節。比如,采訪的一些當兵的,無論八路軍,或者是國民黨的兵,都要問你為什么要當兵。這是一個常規的問題,都問,聽到的答案千奇百怪。最好玩一個,他去參軍的時候人問,你為什么要當兵?我想吃飽飯。不對,你是為了革命。革命是什么?給你講講革命是什么。全都講完了,你聽明白了嗎?聽明白了。現在我問你為什么要當兵?我想吃飽飯。你說半天,我就是為了吃飽飯,要不然我當什么兵啊?
“現在我們看電視劇、電影就覺得,我們有這么好的一個寶庫,你們怎么不提前來看看呢?編劇水平可以大大提高啊。他直接說的那個話都比你編的臺詞好,太漂亮了一個個的故事。這些東西特別打動我。”
崔永元說有的事情他幾乎難以相信。
一個受訪者,英語非常好,圣約翰大學畢業的,抗美援朝的時候,他在情報機關工作,監聽美國的通訊電臺,發現他們居然用英文直接發令,就是哪哪的部隊通過哪兒調到哪兒,不用密碼,本來起碼應該是A軍團用B方式到C地區,應該是這樣。可他們就直接用英語說,太欺負我中華無人了。他就報告李克農,說他聽到了這個計劃,李克農都不相信,然后他們就到了前線,讓前線的部隊來觀察。就是這么調動的。
走到今天,口述歷史已經有了自己規范的操作方式。比如做抗美援朝,要采訪誰怎么抽樣,記者會先做PPT演示。
“會把志愿軍所有的編制告訴你,各個兵種告訴你,人數告訴你,重大戰役告訴你,甚至細到我們戰俘的準確數字告訴你,然后這個戰俘最高的級別告訴你,現存的人數告訴你,根據這個抽樣。志愿軍里面有探照燈部隊這么一個兵種,你們知道嗎?但是我們要采訪到這個。為什么呢?我們就要知道在這個部隊編制里,這個兵種是干什么的,他們參加了什么戰斗,有什么用。志愿軍里面有很多拿工資的你知道嗎?不是部隊的工資,是除了部隊的工資還拿一份工資。為什么?就是原崗位工資。因為戰爭打起來以后,修汽車的,修這個的,修那個的奇缺,人才沒有。怎么辦?從各個工廠大學抽調專業人員去,所以他們拿雙份工資。你看不做口述歷史你就不知道還有這段事。”
崔永元想用生動的口述來拼湊一個歷史的真相,或者說,所謂的歷史的真相。
“因為我到現在堅定地認為沒有歷史真相,歷史永遠沒有真相。所有人能做的就是看誰更接近真相,大家做的都是這件事。口述歷史是接近真相的一種方式,當然還有其他的方式,我們現在是迷上了這個方式。”
找人,與時間賽跑
口述歷史目前一共做了4000多人,受訪者平均年齡85歲,最大的106歲,留下了10多萬小時的影像資料。現在大概有800人已經過世。“有的老人甚至在我們去采訪他的路上去世了。”
崔永元團隊的首席記者張鈞在國外出差時約定了采訪《農民日報》前總編輯張廣友,一個多月后回來,打電話,空號,再過一個多月,他到一個新華社老人家里復印圖片,聽到老人和朋友通電話,說“張廣友可惜了,那么年輕就沒有了”,他驚了。
崔永元提起謝晉,他在被采訪后15天過世。
崔永元曾和上影的總裁任仲倫有一次聊天。“他說你喜歡謝晉嗎?我說我喜歡。他說他好在哪兒?我說他踏踏實實地在講故事。他說還不是這么簡單,他是那代導演里,為中國電影和中國導演拓展空間的一個英雄,他說其實每一代導演都需要有一個這樣的領軍人物。他的《牧馬人》、《天云山傳奇》、《芙蓉鎮》都有可能上映不了,《牧馬人》在拍攝過程中就讓他停拍,他還是拍了,結果《牧馬人》公映了,也獲獎了。我們在謝晉晚年采訪他的時候,說到這兒他都很激動,他在流眼淚。我是覺得每個時代都需要那么一撥人,做藝術的,他們負責為藝術家拓展空間,而不是說上面規定好了你能干什么,你就只能干什么。藝術家的想象力是無比旺盛和豐富的,你要敢冒這個險。”
5個采訪組里有一個組在做知青,抽完了樣本是600個,要到2016年才能做完。兩個組在做戰爭,打算從東北抗聯開始做,一直做到對越自衛反擊戰,“可現在連解放戰爭還沒有做完昵。因為采訪特別費時,一個人就要一個月,你想想什么時候可以采訪完。而老人們也等不起。我們是在和時間賽跑。”
最長采訪紀錄85小時的那位老人訪了兩個多月,因為年紀大了,一天說一兩個小時就開始說車轱轆話,那就休息,第二天再說。
口述歷史團隊流動性非常大,走馬燈一樣,但是采訪組很穩定。“我覺得他們穩定就是因為他們天天跟這些人打交道。”崔永元說,“我們從街上撿來的張鈞。吃了頓飯,聊得特別棒,一問他干嘛的,他說沒事干,那跟我們走吧。然后就來到我們這兒做首席記者,干得非常好,自己也覺得特幸福。說怎么吃頓飯也找著這么一件活”。
重要的受訪者都得崔永元搞定。“這可費了大勁了。你得全世界跑。”做節目的時候,請個人,他不來,不來拉倒,再換一個,很從容,無所謂。但是口述歷史,少了這個人不行。
有的人對記者的身份和目的存疑。有的人就是不愿意說,想把秘密帶到墳墓里。
有的采訪對象,接觸兩年,和記者隨時吃飯,隨時聊天,就是不肯坐到攝像機前。首席記者張鈞說,“我們和他們見面,要溝通感情,希望你信任我們,我們拍你這個不是為了賣錢,是為了拍下來給后人,留給歷史。他不斷地考我們,試探我們,這個事你知道嗎?你給我講講,實際上是考驗我們有沒有資格和他們對話”。
記者們什么都干,要觀察老人的臉色,狀態不太好了,身體不行了,明天再采訪。病了,要帶著花籃和水果去看望。沙發壞了、窗簾壞了,他們得修。記者們自己做了一本厚厚的采訪手冊,細到什么程度?在老人家里拍時間長了,他們要交電費。
張鈞突破一個受訪者的最高紀錄是,三年。這個人叫“梅娘”。這幾乎是一個被遮蔽的人物,但那時候的說法是“南張北梅”,張是張愛玲,梅是梅娘。
少量的內容做成了片子,放到了網上,或者在中央電視臺播出了:比如《我的抗戰》。做一個片子要動員很多的人力、財力、物力,投入產出是不成比例的,做片子用的素材微乎其微,連1%都用不出去。崔永元根本不想做這個事。當務之急是采訪、記錄,把人埋在心里的東西挖出來、留下來。但是一些老人的話打動了他。他們說,小崔,我臨死之前,能看到我們的東西在電視臺播出嗎,小崔我都98歲了,我那個什么時候可以播出啊?
“我一聽到這個,就特別著急,那我們就做一些片子,讓他們都看一看,只是讓那些老人看看,高興高興。”
“哪輪得上你焦慮呢”
迄今為止,口述歷史已經投入了2億元。
支撐2億的是十幾個大戶。以崔永元之閱歷看這個世界之復雜,他不愿意說具體人和具體數,擔心有人會比較誰捐多捐少,這很無聊。他做過很多關于孩子的慈善活動,理念是,“一千萬個人的一元,好過一個人的一千萬元”。
他拿出蘋果手機展示一個頁面:“這個是我在微博上公布的第125次的捐款。多少錢都有。”很多人顯示匿名,他指著一個名字,蔡駿,此人的風格是寧可十年不將軍,不可一日不拱卒。“他是20、30塊地捐,還有10塊。但是天天捐。”他猜這是自己在加拿大的一個朋友,找人聯系過,聯系不上。
崔永元樂于述說他所得到的幫助。他說捉襟見肘的財務狀況去年已經扭轉過來了。“現在我身邊好多人,一大堆人都在為我這個事想辦法。”
2011年1月,李連杰等人創立的壹基金公益基金會落戶深圳。崔永元當時正在深圳,馮侖牽線,拜會了王石、柳傳志、馬蔚華、馬云、馬化騰等一干壹基金理事。王石直接說:你就下命令吧。你需要我們每個人做什么,每人出多少錢。
“我頓時感覺自己像是工商聯主席似的。”
商界高人的想法是,如果大家一塊出錢,比如一個人捐500萬,10個人就是5000萬,就可以做一個像模像樣的企業了,這個企業的利潤全部用來做口述歷史,問題不就解決了嗎?
崔永元不喜歡說籌錢的艱難,發不出工資的困窘。那是2010年春節前,年會上,崔永元給大家打了招呼:今年要準備過苦日子了。春節后,清澈泉公司真的發不出口述歷史團隊的工資了,歷時3個月。
停發工資期間,采訪沒停。記者都知道崔永元把自己的錢也搭了進去,自己的藏品拍賣所得也投了進去,都相信他能過了這個坎。
他焦慮嗎?張鈞說,“為什么小崔的抑郁癥總在春天發作,那是一年之計啊,充滿了不確定性,一想到今年資金有多大缺口,得籌多少錢,這對他的情緒肯定有影響”。
你焦慮嗎?崔永元說,“我真的沒覺得啊。采訪的這些人,有被判過3次死刑的,他都不焦慮,我焦慮什么。我以前就是沒一個東西說服自己,你知道嗎?當我做到這個風口浪尖上的時候,我站在最高我沒有參照,因為我的苦惱就是最大的苦惱。現在我有4000個參照,你隨便從這里面找一個人都是九死一生的,哪輪得上你焦慮呢?其實他們很少在這兒看到我的愁容,看到我都是特別高興的,我只要一到這兒來就特別高興”。
崔永元說:“我立志做一個口述歷史的收集和整理者,我們是拾荒者。”
崔永元,為什么獨獨是你去做了這件事情?
“這個事情可能你不投身的時候,你體會不到它的樂趣。就像我最煩電視人和電影人說自己多艱苦,我們熬夜,我們經常吃盒飯。我覺得很無聊。那你干嗎不挖煤去呢,沒有人攔著你。所以說你從事一個事業的時候,你要想他的樂趣在哪里,比如說我覺得我做一個電視節目主持人的樂趣就是我差不多都訪了10000個人了,你跟10000個人過不一樣的人生,就是別人活一輩子,你活10000輩子,你說你占了多大的便宜。這就是你這個職業給你帶來的樂趣。現在走到這一步真挺幸運,我覺得我做起口述歷史來就沒什么煩惱了。”
崔永元說他隨時可以離開《謝天謝地你來啦》的主持人位置,但是口述歷史會一直做下去。趕也不走。做到死,做到老年癡呆,只能做到老年癡呆。以后就歪曲歷史了。
如果做一個這樣的啟蒙,就特別了不起
問:你做口述歷史這個事情,是不是做得越深入,越有一些真相讓你無法接受,或者特別驚訝。可以讓一個閱歷豐富的人都感嘆歷史是這樣,真相是這樣。
崔永元:有啊,比如說我看到了“文革”時候的揭發材料,藝術圈里面的學生揭發老師的,但是這是一個秘密材料,老師臨死都不知道是誰揭發的他。現在我知道了。
問:而且這個學生后來成為名人了。
崔永元:對,我還經常看到他。所以我每次見到他,眼神特別復雜。我沒法張嘴問他這個事,但是我又覺得他現在這個瘋瘋癲癲不正常的狀態,就是跟這事有關系,他有巨大的心理壓力。其實我特想跟他說一句,你能不能信教呢,比如你到神父那里去懺悔,或者說你看看我的心理醫生,你去把心里的垃圾排擠出去。我覺得他生活非常不幸福,生活是沒有質量的,這么一個沉甸甸的石頭壓在他身上。所以這些資料我都封存起來不讓他看,也不讓我們這兒的孩子看,我怕他們嘴快說出去了。
我們聽到見到這樣的事情太多了。
對我們自己的變化來說,就是能把現在的這種物質生活、功名利祿看得很淡。這是我們自己的收獲,然后想給公眾共同分享的收獲,就是千萬不能再來一遍。這試不得,這沒法試,這代價太大了。而且有時候我真的覺得,它給人造成的那種心靈創傷,遠比肉體的創傷難以恢復。就是一輩子跟著你。
我想做的,我們能不能做一個啟蒙,比如說叫運動啟蒙,或者殘酷運動啟蒙,就是讓所有人知道它不行,就像我們從小就知道摸電門就完蛋,就別去摸,別去觸碰到這條線。如果我們能在公眾中做一個這樣的啟蒙,就特別了不起。
我覺得時代沒有好壞。我們是想告訴后人,能不能把每個時代好的東西摘出來,然后湊成一個新的好的時代。而每一個時代犯過的毛病,我們把它集中起來,清理掉,別再犯同樣的錯誤。
比如說最近廁所的蒼蠅,北京說不能超過倆,南京是仨,還有哪個地方是一個。我腦子里馬上反應過來除四害。我想這次你用什么手段呢?你會不會又把它搞成一個運動?在我的接受概念里,最多就是活動,不能運動。運動就是失去理智了,全民無意識。
我問過邵燕祥,好多人說50年代好,說那個時候你坐班車都有人讓座,你更喜歡那個年代還是更喜歡這個年代?他說我更喜歡這個年代。我說為什么?他說現在這個年代是真不讓座,誰搶到算誰的。那個年代是,他給你讓了座,反過頭來就揭發你,你還不知道是他揭發的。現在無非是坐不著個座位,那個時候是妻離子散。
所以我覺得從歷史研究的角度,我們隨便去歌頌一個時代,或者隨便去詛咒一個時代,都是不負責任的。那個可能是詩歌、散文、電影、電視劇干的事。歷史學者永遠應該冷靜,永遠對社會和所掌握的史料有一個客觀的態度。
問:現在,你很清楚地知道,任何一個時代都是不完美的。這就是人類的常態。
崔永元:對,但是我不允許用這個做借口。比如說經濟發展的代價就是環境污染,我才不認呢,你都知道了你還這么做,你有毛病嗎?我們寧可讓經濟速度放慢,也不能去污染。我是堅決反對這個觀點的。
柴靜在拼命地堅持
問:回到你的老行當來。新一代的主持人里頭有你欣賞的嗎?
崔永元:柴靜,那是非常好的。不管她現在主持有什么問題,你能看到她堅持的那種努力方向,那個方向是我們欣賞的,而且我們認為是對的。她也在拼命地堅持。所以我們就特別欣賞她。
問:每個人對柴靜的定義可能不同,你對柴靜的定義是什么?
崔永元:我接觸的柴靜,她特別在乎事件的真相,這是我非常欣賞的。你看她做的選題,很多選題是塵埃落定的,前面大家已經轟了兩撥了,都不感興趣了她去重新調查。然后非常理智地告訴你真實的情況是什么樣,讓你把這個事件看得更全面,或者聽到另—種聲音。這個非常了不起。她—直在做這樣的事。你看她采訪的新聞事件基本上都是滯后的,都不是第一輪的。她要整理自己的思想,要理性下來才去面對這個事情。這個是特別好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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