綏遠43天 1936年年底,綏東集寧縣的冬天,范長江遇到了“碩壯身軀、面龐紅潤、頭發帶黃的斯拉夫型青年”小方。彼時,《大公報》記者范長江的經典作品《中國的西北角》已在全國引發強烈反響,而小方還是中外新聞學社的年輕記者,兩人均為采訪綏遠抗戰而來。這是兩位同行的第一次謀面,小方的一個“壯舉”卻讓范長江吃了一驚——他打算告別同行的記者朋友,獨自騎馬斜穿陰山,到綏北的百靈廟繼續采訪。 小方“單槍匹馬”的獨行“壯舉”由來已久。1936年11月,綏遠抗戰的炮聲打響,中國軍隊取得了百靈廟戰役和紅格爾圖戰役兩次大捷。12月4日,小方帶著他的相機,登上了北平開往綏東的火車,一夜顛簸后,抵達了寒風呼嘯的集寧縣。接著,他先在集寧搭乘部隊車輛,后逆著北風徒步五個多小時、跋涉40里,趕到距離集寧180里的紅格爾圖。 在前線與戰士們同吃同住采訪后,小方返回集寧,遇到了《大公報》記者范長江、中央社記者王華灼等人。數日后幾人共同前往綏東的另一處軍事重地興和縣采訪,后再次回到集寧。 就在此時,小方輕描淡寫地告訴范長江,他第二天要騎馬去百靈廟。范長江在1938年的《憶小方》一文中回憶:“到百靈廟……那是雄壯而艱苦的旅程……塞外的生活,我們多少經歷過一些,總少像他這樣冬季孤身翻陰山,而且正是百靈廟戰爭之后。”范長江寫道,從此被人叫為“小方”的方大曾先生,在我們朋友心中占據了很重要的地位。 小方決定開啟這趟艱苦旅程的理由很簡單,從集寧到百靈廟這段路程經過的地方,“自戰爭平定后,還沒有新聞記者到那里去視察過被匪蹂躪后的慘狀”。 駐集寧的湯恩伯聽說小方的計劃,提出派汽車送他,小方拒絕,因為他清楚這段原始狀態下的路程并不適宜汽車行走,他打算騎馬趕路。與今天的記者不同,當年的范長江、小方等戰地記者騎術都不亞于駐守塞外的戰士,在興和采訪時,一位師長就曾稱贊他們:“你們都是武裝的新聞記者啊!”小方在戰地通訊里提到此事,斗志昂揚地寫道,“不只是新聞記者,中國的全民眾都應該武裝起來!” 就這樣,1937年1月6日,小方和一名士兵同行,向西北方而去。天氣冷得厲害,狂暴的北風迎面吹來,就連同行的士兵都受不住,想打退堂鼓,小方不愿半途而廢,便建議士兵自己先回去,士兵看他意志堅決,還是咬著牙隨之繼續趕路了。 除了天氣,在陌生的崇山峻嶺中辨認道路也是一大困難。小方在文章中寫道:“我們并沒有領路人,有的只是我的方向鑒別力,在我們越過那段盤山道路之后,就再也遇不到行旅的蹤跡,因之,我斷定這是走失了正路,我們陷于危險的環境中了。”沒辦法,他只好一邊估量著山的形勢,一邊用眼力尋找蒙古族人辨別山路的“敖包”,翻過一個又一個山峰,經歷一次又一次失望,整整走了一天,終于,一片平原出現在眼前,村莊也多了起來,目的地到了。 這樣艱難的旅程中,小方仍然沒有忘記工作。一路上,土法開采的煤礦區、喇嘛寺院、天主教堂、畜牧場,都成了他鏡頭和筆尖的新聞素材。 2017年10月底至11月初,馮雪松、陳申等人駕車沿著小方當年的采訪路線前往內蒙古實地考察,沿途只見陰山綿綿,草原茫茫。馮雪松說,他難以想象,當年的極度嚴寒下,小方單人獨騎行程數百里,邊趕路邊拍照寫稿是如何做到的。 這次長達43天的綏遠之行,是目前已知小方外出持續時間最長的一次采訪,也是留下照片和文字最多的一次采訪,他拍攝了四百多張照片,完整地報道了綏遠抗戰。《綏遠軍事地理》、《綏東前線視察記》、《興和之行》、《從集寧到陶林》等來自塞外的通訊,一篇接一篇發表在《世界知識》上。報道中,前線戰士們挖戰壕、擦槍備戰的緊張,頭戴面具進行防毒演習的場景,興和街頭“反對日軍在青島的暴行”的大膽標語以及戰后尸體的慘狀,一一呈現。 這些報道鼓舞了民眾抗日斗爭的士氣,也引起了范長江等新聞界人士對小方的賞識與重視。正因如此,后來被新聞史學家方漢奇稱贊為“中國新聞史上的雙峰”的小方與范長江,才得以在抗戰全面爆發后成為同事,并肩戰斗在抗戰一線。 小方的妹妹方澄敏老人和珍藏幾十年的底片盒。 |